奥地利导演哈内克带着新作《快乐结局》参与主竞赛单元。千万不要被片名迷惑，这是哈内克的惯用手段，片名跟主题恰恰形成反讽。（资料图/图）

（本文首发于2017年6月1日《南方周末》，原标题为《别相信“快乐结局” 第70届戛纳电影节侧记》）

中国得到第二座金棕榈

2017年5月27日晚，第70届戛纳电影节尘埃落定。最佳影片金棕榈奖被瑞典导演鲁本·奥斯特伦德执导的讽刺片《广场》捧走，这是17年来，瑞典影片第一次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并捧走大奖。

三年前，奥斯特伦德自编自导的影片《游客》获得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最佳影片奖。奥斯特伦德很善于从细小的意外入手，撕开生活的假面，《游客》的故事从一场原本愉快的旅行开始，一家人去阿尔卑斯山滑雪度假，在餐厅用餐时突然遭遇雪崩，丈夫只顾自己逃命不救妻子和女儿，引发了家庭危机。

《广场》同样如此。故事的开始是件小事——男主角克里斯蒂安的钱包和手机被偷了。克里斯蒂安是一名当代艺术博物馆策展人，住着高级公寓、开着名车，标准的中产阶级。钱包和手机不见对这样的有钱人原本没什么大不了，但克里斯蒂安却极端地动用各种手段寻找失物，包括命令下属整晚通过GPS追踪嫌疑人、给整栋居民楼发送威胁信。克里斯蒂安永远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起更低阶层，却在女上司面前卑躬屈膝。更讽刺的是，他也亲眼见到了女上司费力讨好上流阶层的奴相。影片辛辣地讽刺了社会阶层、两性关系，乃至当代艺术行业。

奥斯特伦德在接受采访时提到，他喜欢用“哈哈镜”的方式来拍电影。他最推崇的一部影片是西班牙国宝级导演路易斯·布鲁斯埃尔1972年拍摄的《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影片讲述了一群资产阶级人物不断坐下来用餐，却因为各种意外事件始终无法享到口福。影片对资产阶级社会的一切虚伪道德和礼仪都进行了深刻的嘲讽。奥斯特伦德希望自己的每部影片都能有这部影片的影子。

另一座金棕榈大奖——最佳短片金棕榈奖，则被中国年轻导演邱阳的《小城二月》摘得。这也是继陈凯歌《霸王别姬》之后，中国影片再次拿到金棕榈奖。

《小城二月》只有短短15分钟，讲述了一个失踪、寻亲的故事。一个女孩放学后失踪，母亲半夜四处寻找女儿，求助女儿的班主任，却遭到粗暴拒绝，母亲又前往女儿经常光顾的馄饨店碰运气。途中母亲遇到一群人，说在河里发现一具尸体。母亲急忙赶去河边查看是不是自己的女儿，故事就在此戛然而止，留下一桩悬案。

影片中有很多细节值得玩味，比如父亲没有去寻找孩子，女孩曾多次离家出走。父亲唯一的露面，是和母亲一同去派出所报案，他显得心灰意冷但又像是意料之中。邱阳在采访中提到，他不希望讲一个受害者和加害者分明的故事，“主角遭受的困境可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电影节的阴影，电影中的阴影

2017年5月22日晚，英国曼彻斯特体育场发生恐怖袭击，当场造成19人死亡、约50人受伤。次日，戛纳电影节向全体注册媒体和嘉宾群发邮件，谴责恐怖行为：“这是又一次对文化、青年、娱乐的袭击，对我们的自由、慷慨和忍耐力的袭击。”电影节邀请所有参与者在当天下午3点，为恐怖袭击中的受害者、家属和英国人民默哀一分钟。

恐怖疑云从电影节开幕起，就一直笼罩在戛纳上空。有多场参赛电影的首映都因为放映现场“有疑似炸弹”而一再推迟了放映时间。深受恐怖袭击之害的法国早已是惊弓之鸟，电影节现场不仅安保较之以往升级，观影现场一旦发现有任何人留下嫌疑包裹，就会安排观众集体疏散。

抛开阴影，电影、导演和演员，仍然是这里的主角。为了庆祝戛纳电影节七十大寿，许多大牌导演都带着作品回归，包括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今年75岁的哈内克曾于2001年凭借《钢琴教师》拿下戛纳电影节评审团大奖、最佳男女主演，2009年和2012年，又分别凭借《白丝带》和《爱》，两度捧得最佳影片金棕榈。

哈内克带着新作《快乐结局》参与主竞赛单元。《快乐结局》也成为本届电影节上最热门、最难排的放映之一。电影宫门外高举纸牌求票的影迷，他们的牌子上多半都写着《快乐结局》和哈内克的名字。因为采访申请太过汹涌，哈内克又年事已高，他的经纪公司抬高了门槛——他们首次要求采访付费。经过筛选后的媒体，每家纸媒要为圆桌采访支付350欧元，一对一专访则是700欧元，电视媒体采访标价560欧元。

千万不要被片名迷惑，这是哈内克的惯用手段，片名跟主题恰恰形成反讽。影片的主角是一个富裕的中产阶级家庭，财富并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相应的快乐，处处可见的是爱的缺乏，以及冷漠。女主人要面对玩世不恭的儿子；她的弟弟离异，前妻病故，13岁的女儿只能搬来父亲的大家庭生活；新家让女儿极度不适应，郁郁寡欢企图自杀，父亲表面的关心并不能解决问题，更大的问题是，女儿不小心偷看了父亲的手机，才发现他说爱自己现在的妻子也是假象，他早已劈腿在外；家族中的大家长，女主人年迈的父亲，则患了失忆症，成天都想逃离这个家庭……

《快乐结局》某种程度上像是哈内克上一部影片《爱》的续集。《爱》中的年迈父亲、女儿分别由法国知名演员尚-路易·坦帝尼昂和伊莎贝·雨蓓扮演，在《快乐结局》坦帝尼昂和雨蓓继续饰演父女。在老父亲和小孙女的一场对话中，老父亲说：“我捂死了自己的妻子。”这是《爱》的故事里出人意料的残酷结局——曾经相爱至深的一对老夫妻，在妻子患上失忆症不再记得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后，难以忍受的丈夫最终将妻子捂死，关上卧室，用厚厚的胶带一层一层把房门封死。《快乐结局》的结局同样荒诞，充满黑色幽默，那种冷漠和绝望，会让人在笑过之后，再给人胸口重重一击。

韩国导演洪尚秀也是戛纳电影节的常客，他的作品多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这一次，他带着两部作品前来，一部《一天之后》入围“一种关注”单元，另一部《克莱尔的镜头》，则进行了特别展映。洪尚秀近年最大的新闻是已婚的他和女演员金敏喜的婚外恋。尽管饱受韩国舆论指责，洪尚秀导演的作品却似乎因此进入大爆发，他乐此不疲地将自己这段婚外情作为素材，变成不同影片搬上银幕，影片女主角都是金敏喜，一般的情节也都是男女主角在一个简单场景下，喋喋不休地对话。这些看似絮叨、无聊的场景，却有一种质朴淡然的美感，道破了很多生活的真相。

2017年2月，洪尚秀导演、金敏喜主演的《独自在夜晚的海边》在柏林电影节上放映，金敏喜因此获得了最佳女主角奖。片中她饰演爱上已婚导演的女演员，在社会舆论压力之下出走德国。洪尚秀借用金敏喜之口，大段控诉过度干预他私生活的韩国媒体。

《克莱尔的镜头》里雨蓓饰演热爱摄影的法国女教师，因为拍照，她分别遇到了电影公司女职员、电影公司女老板和老板的丈夫男导演。导演酒后出轨，与女职员欢好。金敏喜扮演的女职员正在戛纳电影节的市场卖片，突然被女老板辞退了。几个分开的人因为克莱尔的照相机，又重新捏合到了一起。在《一天之后》中，洪尚秀讲述的依然是婚外恋——出轨的中年出版社老板，在自己的婚姻和情人之间纠结和茫然。

同样擅长拍摄越轨题材和同性恋题材的法国导演法兰索瓦·欧容，也在第70届戛纳电影节上带来了一出好戏。新作《双面恋人》是一部惊悚片，讲述一个沮丧的女人爱上了自己的心理治疗师，却又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治疗师的暗黑秘密。香艳、悬疑，再加上欧容的号召力，5月25日《双面恋人》戛纳首映时，掀起了电影节的又一大高潮。

《好莱坞报道者》评价《双面恋人》是欧容拍摄最为精致的一部作品，“女性复杂动荡的内心、表面与现实之间的距离，即使是最亲密的人之间，也有许多不可知性，影片展现的深刻的想象力，其实也是持久存在于我们日常生活中，却往往被人忽视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