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总统候选人电视直播辩论自1960年9月26日尼克松（Richard  Nixon）-民主党的肯尼迪（John F. Kennedy）辩论首开先河，自1976年9月23日福特（Gerald Rudolph Ford, Jr.）-卡特（Jimmy Carter）辩论开启“3+1”（总统候选人3场，副总统候选人1场）模式，自1988年起改由中立、非营利机构“总统辩论委员会”（CPD）承办后， 大体沿用着一脉相承的规则，其中第二场辩论被认为是“重中之重”，因为和第一、第三场的“话题制”不同，第二场采用所谓“市政厅辩论式”，即占总数一半的 问题来自盖洛普民调挑选的、尚未决定投票取向的“摇摆选民”，剩下的一半则由主持人临场提出，通常会尽量选择公众和媒体最关注的话题。不仅如此，照不成文 的管理，第二场不仅主持人会尽量挑选无倾向性的人选，甚至现场观众也是如此。鉴于这些尚未打定投票主意的“摇摆选民”往往是最终胜负的关键，两位候选人总 是会使出浑身解数竭力争取这些选民的青睐，在辩论中煞费苦心地包装本方政治主张，并不遗余力抨击对方的，且这“第二场”也往往是三场中阐述本方竞选纲领最 全面细致、指摘对方竞选纲领最无孔不入的一场。

然而本届似乎是个例外——希拉里（Hillary Clinton）和特朗普（Donald Trump）将更多精力放在了“竞选州长”风格的个人攻击，和大而无当的政治正确上。

个人攻击方面无须多言：此次辩论前特朗普几年前一次对女性侮辱性言论被曝光，特朗普被迫公开道歉“消毒”，对此希拉里自 然不依不饶，而特朗普则情急智生，搬出比尔.克林顿（Bill Clinton）的“拉链门”来“推档”，力图用对方丈夫的“不说却做”来反衬自己“光说不练”其实也算不得很糟，甚至索性拉出几个“比尔的女人”来玩现 场秀。而特朗普当然也毫无悬念地反戳对手“邮件门”，而对手则借炫耀“杀死拉登(Osama bin Laden)”的“丰功伟绩”顾左右而言他。这一部分本该是“花絮”，却占用了90分钟“比赛时间”的相当一部分，谁胜谁负，见仁见智，但有一点是可以肯 定的——这一部分双方格调都不高，得分也相当有限。

“政治正确”方面，作为政治老手，希拉里显然准备得更充分。辩论伊始她就借一位教师的提问正面阐述了“四大目标”（为每 个人提供资源、从学前班到大学的全教育体系支付、全体美国人“真正的团结”和“为下一代、下下一代人工作”）、“一个口号”（克服分歧，让我们一起越变越 强），并在辩论中不止一次地阐述“美国价值观”。当然，突出自己“政治正确”的另一端，是揭露对手“政治不正确”，在这方面希拉里可谓“火力全开”，竭力 试图将对手塑造成为“美国价值观的敌人”。

与之相比，一贯“大嘴”的特朗普在这方面显得零碎无序，似乎一直忙于应付两位主持人和希拉里的“三打一”，而无暇正面、 系统地来一番完整的“主题阐述”，尽管如此，他仍然在招架推档中尽可能为自己的“政治正确”进行“微创整容”，原本争议极大的反移民、反穆斯林措辞变得明 显温和，“尊重妇女”被他反复挂在嘴边，而“让美国人变得更有安全感”和“创造就业机会”、“增加美国竞争力”这些“政治正确”台词也源源涌出。

事实上“政治正确”也有绝对、相对之分，前面提到的这些属于任何美国政治家都不得不顾及、任何色彩的选民都会认同（至少 嘴上认同）的“绝对政治正确”，而“相对政治正确”则是本党铁杆选民眼中的“正确”、对方铁杆选民眼中的“不正确”，通常这类话题在第二场辩论中会被有意 无意淡化，因为如前所述，第二场的主旨是争取“摇摆选民”。但此次的情况有所不同，两位候选人似乎较近几届任何一对大选对手都更关注本方基本阵营的感受， 希拉里在辩论中连篇累牍地为奥巴马（Barack Obama）“全民医保”背书，甚至要对手为阻挠、诋毁“奥巴马医保”道歉，而特朗普则反复强调减税——众所周知，民主党一直支持全民医保，并不惜为此增 加税收，而共和党则长期坚持低税收、低福利路线，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可谓畛域分明，互不妥协，而大多数美国人对此也早有定见，最终无非看哪一种“相对政治 正确”在本届占据上风而已。

“市政厅式辩论”理应集中谈论公众、尤其“摇摆选民”最关心的实际问题。当前美国所面临、公众高度关注的实际问题，无非是经济、就业、全球化、难民及移民、安全，等由此类。

在经济和就业方面两人的交锋似乎浅尝辄止，很显然，双方对此都并无灵丹妙药，与其多说多错，还不如点到为止，说几句不过不失的场面话敷衍过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在全球化问题上特朗普毫无悬念地摆出一副“冷面孔”，但并不像此前表现得那样剑拔弩张，毕竟共和党传统上是重商主义的政 党，全球化原本就是该党主流派长期力推的概念，特朗普再怎么特立独行也不能过为已甚。而在经济问题上克林顿夫妇向来被戏称为“最共和党化的民主党人”，在 这方面颇有些进退两难——复述多年来支持全球化的主张无异于迎合共和党主流派，会得罪本党基本层；重复近几个月来反TPP、和全球化主张拉开距离的言论， 又无疑和自己4年前国务卿任上的言行自相矛盾。正因如此，在这个本该成为辩论焦点的重要话题上，两人都没有“痛下杀手”。

在难民和移民问题上双方则摆出决战姿态：特朗普从不被看好的龙套一直走到今天的“男主角”，难民、移民话题上“政治不正 确但很多人愿意听”的“狠话”是很重要的“加分因素”，“市政厅式辩论”场合话不妨圆滑些，但关键意思却不可能含糊；民主党这些年越来越依赖移民、少数族 裔、妇女等特殊群体的“票仓”，正是这一迅速壮大的“票仓”把奥巴马“保送”进了白宫，希拉里此时此刻除了继续大谈“开放”也的确别无选择——当然，一些 评论家认为，她直接承诺“一旦当选将增加接收叙利亚难民”有些“戏份过头”，毕竟在这个问题上就连民主党资深人士中都有很多异议。

在安全问题上双方都拿中东和叙利亚说事，却都说得云山雾罩：希拉里将太多精力放在给对手扣“红帽子”（暗指特朗普是普京 Vladimir Vladimirovich Putin 支持的候选人，而普京“支持阿萨德Bashar al-Assad政权”）上，却对“何以阿萨德才是中东不稳定的关键”说得牵强附会；特朗普则不断抨击希拉里在中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始终不能将火 力集中在任何一个关键点上，更说不清自己一旦当选将怎样确保美国的国家安全——是让“布什主义”复活，还是如他此前曾表示的那样“回家，让盟友们为自己的 安全负责”？

很显然，在这个问题上两人都乏善可陈。希拉里国务卿任上死了拉登，但全球反恐形势和美国安全局势却反倒更加严峻，而“阿 拉伯之春”的失控在很大程度上恰是这位前国务卿的责任；至于特朗普，正如不少评论家所言，在地缘政治和外交话题上，他不仅“业余”，而且似乎也没下太多功 夫去弥补自己的短板。

耐人寻味的是，和近几届“第二场”迥异的是，本届“第二场”，两人总共仅提及四次“中国”不仅少于以往历届，甚至只有第 一场的1/3(12次)，且第一次提及时“赛程”已经过了30分钟。在这区区四次“中国话题”提及中，有三次属于特朗普，其中两次实际上谈的是国内问题 （以“中国GDP增速7%就觉得是国家灾难”反衬美国“GDP增速仅1%却无动于衷”的“荒谬”；指责中国钢材反倾销和能源政策“谋杀美国就业率”，强调 “保护企业和就业市场”），唯一一次谈及外交话题，则是强调中国“应负责解决朝核问题”和暗指中国应对网络安全问题负责，而希拉里对“中国话题”的回应 “孤例”，则仅在特朗普“谈钢材”时讽刺对手“买中国钢材盖特朗普大厦”，称自己当选后会委任贸易检察官“确保中国不会再占便宜”。

之所以在中国话题上“节约子弹”，并非中国问题不重要，而是一来两人都拿不出什么让人眼睛一亮好办法去“对付”中国日渐 增长的竞争力，二来在一些话题（如贸易保护主义话题上）两人基本观点实际上如出一辙，根本“吵不起来”，三来正如许多评论家所言，两人花了太多时间、精力 去“滚泥潭”、纠缠那些个人攻击话题，结果反倒挤压了在真正热点上对阵厮杀的时空。

“第二场”的胜负如何？自8年前的竞选起就一直带有明显亲希拉里倾向的CNN辩后民调称，57%受访者认为希拉里胜出，认为特朗普胜出的仅34%；而相对中立的《时代周刊》，在线投票调查结果则显示，91%的参与者认为特朗普才是赢家。

分歧之所以如此巨大，某种程度上和所谓“气场”不无关系。

本场辩论的主持是ABC新闻资深记者拉达茨（Martha Raddatz），副主持是CNN主持人库珀（Anderson Hays Cooper），如果说前者大体符合“色彩不明显”的“第二场主持人惯例”，后者则是公认的“希拉里粉”。

认为“希拉里赢”的，觉得“第二场”在主持人、尤其库珀的“循循善诱”下，“气场”自始至终对特朗普不利；而认为“特朗 普胜”的其实也承认这点，但他们强调，“第二场”主要针对“摇摆选民”，对于这部分还没打定主意的选民而言，CNN和库珀“吃相太难看”，很容易引发其逆 反心理，从而反倒令希拉里过犹不及。

许多观察家都对“第二场”给出了一个“乱”字的概括，这个概括可谓言简意赅，至于何以会如此，则正应了一句古老的中国格言——关心则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