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实业大亨高塔姆•辛哈尼亚(Gautam Singhania)在该国金融首都孟买(Mumbai)的新宅有三大突出特点，首当其冲便是它的规模。这幢名为JK House的36层高豪华住宅大楼高145米，位于毗邻阿拉伯海的高档住宅区Breach Candy，它让周围建筑顿时相形见绌。它落成后，将成为印度全国最高的家庭住宅楼，带有两座泳池、一座spa、一个直升机停机坪，甚至还建有详细记录辛哈尼亚家族辉煌历史的私人博物馆，辛哈尼亚家族拥有纺织品与西服生产商雷蒙德集团(Raymond Group)。

极尽铺排奢华的豪宅十分契合辛哈尼亚张扬的生活方式，辛哈尼亚名下收藏有众多赛车，从玩赛车到开喷气式飞机，他的兴趣爱好包罗万象。然而在孟买，第二件引人注目的事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奢华豪宅似乎比比皆是（着实让人觉得奇怪），目前另一幢类似的家庭住宅楼就矗立在不到一英里的地方。该大楼名为Antilia，只有27层高，但它除了同样奢华的内装修外，也采用了与JK House一样的悬臂式设计，它是印度首富、亿万富翁穆克什•安巴尼(Mukesh Ambani)的私宅。

对于喜欢飙速度的辛哈尼亚来说，第三件事肯定让他非常郁闷：整整两年，他的新居仍未彻底完工。2012年，大孟买市政公司(Municipal Corporation of Greater Mumbai, BMC)以与规划不符而强行中断了施工。双方随之对簿公堂，期间未完工的大楼用裹尸布似的黑色材料裹覆着。

辛哈尼亚不愿谈及该争端。在我俩最近的一次访谈中，说起自己的纺织品生意以及对豪车的痴迷，他如数家珍、说得滔滔不绝，但又说自己只希望住宅楼施工争端能尽早解决。然而，实业大亨遭遇的困局也是印度全国面临问题的一部分：在孟买市拜占庭式的规划体系指导下，历时10年的楼市繁荣期近期有些失控——导致许多高楼成为烂尾楼，抑或说至少大大延迟交工，就象矗立在半空中的一尊尊僵尸。

“近几年，烂尾工程与推迟交工的问题愈来愈多，”孟买研究机构、IDFC Foundation基金会名下的城市分析师坦德尔(Vaidehi Tandel)说。“在建大楼一旦纠缠于法律问题纷争，几年都难以脱身。”这种困局反过来也让孟买这座2000多万人口的特大型城市在成为真正高楼林立的世界级气派城市的道路上，放慢了前进脚步。

“皇家花园”(The Palais Royale)是另一幢著名烂尾楼，它是孟买第一幢“超高层摩天楼”（即高度高于300米），北距辛哈尼亚的私人豪宅只有几英里。它如今也已停建，原因是法律诉讼悬而未决。孟买四周还规划了很多超高层大楼，但规划与其它方面的各种问题意味着只有几幢初具雏形。

孟买目前最高的私宅高楼是高度254米的Imperial Towers，它同样因法律纠纷而延迟交工。另一臭名昭著的烂尾楼是位于城市南边的31层高的Adarsh，它因陷入腐败丑闻而停建，即所建单元房成了进献给政客的礼物，而原先的规划是为老兵及其家人营建。其它地方也星罗棋布着一些未竣工的大楼：有些只是推迟竣工，有些则成了事实上的烂尾楼。

房价暴跌也难辞其咎。房地产中介仲量联行(Lang LaSalle)印度分部研究部主管阿舒托什•利马耶(Ashutosh Limaye)说：近年来，随着印度这个亚洲第三大经济体经济趋缓，孟买的楼市泡沫也随之破裂。许多苦苦挣扎的开发商（其财务状况即便在楼市景气期间都不充裕）只得暂缓项目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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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更严重的问题源自孟买错综复杂的规划过程出现了重大变化。早在上世纪90年代初，孟买就已建立了严格限制楼层高度的规划体系，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迫使楼市开发远离人口密集、贫民窟林立的中心城区。“我们不具备支撑高密度大楼的基础设施，”设计师吉特什(Jitesh Brahmkshatriya)说。“中心城区供水不足，我们欠缺先进的公交系统，没有四通八达的道路网。”

孟买经过20年的飞速发展，另一情况一直如影随形。比方说，开发商如果重新安置贫民区或支付额外费用，就能获许兴建高层建筑。但众多漏洞随之出现，导致整个规划体系既不透明，也容易滋生腐败，与大孟买市政公司合作的某城市规划师如是说，对方要求不透露他的名字。

“孟买市的开发管理条例过分细化，此举容易滋生寻租行为，”该规划师说，他指的是更为普遍的现象：公司通过政治游说与权力寻租，而不是通过公平竞争来追求经济利益。

政客与官僚往往罔顾法规、转而收取开发商的贿赂。大楼限高是考虑消防及空管部门的实际需求，这么做合情合理。其它限制措施则非常滑稽，包括去除了众多建筑功能。

145米高的JK House落成后，将成为全印度最高的家庭住宅楼，它内带两座泳池、一个直升机停机坪以及一座博物馆，但施工已有两年时间，但仍未竣工。

“还有80%的工程项目未完成，包括花坛、厨房阁楼、甚至荷花池等等，”该规划师说。它们实际上在整个建筑图纸中占据重要地位，它允许开发商往更高处盖。项目最后竣工后，花坛将改成阳台，荷花池则改成了卧室。“官员与政客对此有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收取开发商的贿赂后通过审批。”

这种对规章制度的践踏，导致整个孟买城的高层建筑“泛滥成灾”，尽管同时也让房地产市场蒙上了渎职以及管理不善的臭名：“开发商与政客之间狼狈为奸已是不争的事实，“IDFC Foundation基金会名下的分析师坦德尔说。但近期，两大改变让原先的制度面临压力。

第一是法律方面的挑战，往往来自当地团体及业委会，他们对周围的高层建筑十分不满。开发商也在抱怨业界同行明目张胆的不轨行为，熟知大孟买市政公司内情的另一规划专家说。“窃贼之间不可能有公平竞争环境，”他说。“开发商之间恶斗不断，彼此之间开始互相检举揭发。”

第二种情况让乱局变本加厉：Adarsh住宅楼腐败丑闻的余震让众多政客与官僚下台。规划法规因而更趋严格，包括严厉打击私改荷花池行为以及堵塞其它漏洞。原先制度下获批的高层建筑需要重新审核。其中一位受到影响的开发商说，“大孟买市政公司的态度成了‘停建、缓建以及把丑闻发生前获批的项目都推倒重来’。”他说。

75层高的皇家花园是陷入随之而来僵局的突出例子。获得建筑许可后，它的老板最终决定暂缓项目，等待法律诉讼的最终裁决，部分理由在消防安全法规方面存有异议。开发商否认有任何违规行径，而许多孟买开发商私底下感到愤愤不平的是：原先的很多获批项目如今重新审批。

与此同时，争议双方都不愿出面证实辛哈尼亚JK House私宅的相关细节。印度媒体的报道称：事后审核认为大孟买市政公司被控存在众多违规行为，尽管它收回了最初的提案，但代表辛哈尼亚的律师却反过来对大楼高度提出了异议。尽管辛哈尼亚本人也一直坚决否认有任何不轨行径，但他的发言人仍拒绝对此发表任何评论。

最终的结局很可能是：尽管开发商可能会做出相应修改、交纳一定的罚金，周围居民也满腹牢骚，但因孟买规划制度而停摆的辛哈尼亚JK House以及其它一些高层建筑未来会恢复施工。孟买Sir JJ College of Architecture建筑学院教授达尔维(Mustansir Dalvi)说：尽管家庭式摩天楼在孟买仍属稀罕之物，但这符合宏观历史发展模式。

“富豪在众目睽睽之下于孟买兴建豪宅的历史，可谓久已有之。19世纪时，包括塔塔家族(Tata family)在内的几大超级富豪都兴建了规模宏大的豪宅，它们装饰奢华、设施齐全，”达尔维说。很多豪宅引发的争议不断，这些富豪激起了羡慕嫉妒恨。“但这些富豪又是孟买城的大慈善家，如今作为开市元老而永远被后人铭记，”他又补充道。“从这个意义上说，安巴尼先生与辛哈尼亚先生就是这个古老传统的最新代表人物，我认为只要符合法律规定，他们可以、也有财力建造自己心仪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