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市政府门前的人行路上，经常看到一个喷漆艺人手持几罐油漆现场喷画出售，夸张的动作、明丽的色彩，再配上劲舞音乐，吸引很多行人驻足观看。但我的一个中国朋友每次经过这里总要和此人理论一番，有几次还吵得面红耳赤，全因为摆在摊位前的一块写着：“Looking is a town in China. Tipping is a custom in America.” 的纸板。

这句话可以直译成“白看是中国的城市，小费是美国的习俗”。乍一听似乎莫名其妙，其实不过利用了“looking”(看)这个词与英文中对北京、南京等很多中国城市的旧称在发音上的相似，诙谐地向看客讨要小费。但我的朋友却坚持认为，这是在讽刺中国人不爱付小费。

几次观战之后，我确信喷漆艺人根本没有歧视的意思，是受了冤枉，但朋友的敏感却也不是没有缘由。小费也许是美国文化中最暧昧、最不可言传的部分。本土出生的美国人可以驾轻就熟地算出应该在餐馆饭桌上留下的有零有整的数额，或自然随意地把一两张小钞放进宾馆门前服务生半张半合的手掌中。但对于初来乍到的外国人，这个过程简直就像一场“对袖口”的交易，只看到双方先是不动声色，然后又都笑逐颜开，但却看不透隐藏在袖口里面翻转腾挪的乾坤。

传统上习惯明码标价的中国人，面对小费这种不成文的规矩更容易有点手足无措。要搞清楚给不给，什么时候给和给多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们也很容易因为该给而没给或多给少给的问题被人误解。不过，这到也不是中国人的专利，在日本游客众多的夏威夷，餐馆和出租车里都会看到用英日双语写的提醒客人给小费的标牌。即使是来自欧洲国家的游客，有时也会因为小费标准的细微差异，在美国落下个面红耳赤。

并不是外国人不能事先在旅游指南上学习一下有关小费的章节，但简单的风土人情的介绍却无法点破解读小费问题的天机。正像美国文化中无处不在的热情如火的外表，让初来乍到的人很难一眼看透它内里的冰冷和距离，小费也是这样的土壤里生长出的一个美丽的误会。

表面上看，小费的存在是把顾客尊为上帝的表现，顾客对这个没有写入帐单的部分拥有自主权，给多给少完全看你是否对服务质量感到满意。这让小费听上去像是对服务人员的一种奖赏，但实际上对美国的服务人员来说，这不是额外的奖金，而是工资。联邦政府法定的最低时薪是7.25美元，但法律也明确把服务行业工人列为特例，他们的最低时薪只有4.65美元，因为从劳工部到雇主都指望着他们可以靠小费收入补齐时薪的差额。

在表面上的可有可无和实际上的必不可少的落差中，服务生的嘘寒问暖变成了一套机械化的程序。比如，客人用餐近半时，服务生总会过来问问客人是否满意，而客人也不必对这个看似开放式的问题太过较真，正确答案其实只有一个：不错，没问题。

这种客套在用餐结束后就不再重现了，因为对于付足了小费的客人，吃得是否满意对服务生已经不再重要，对于没有付足小费的客人，拐弯抹角的暗示远不如开门见山的提醒见效。

这让我开始怀念去年在北京遇到的出租车司机和每次按照美国的习惯多付了车费之后他们露出的笑容。虽然见多识广的北京的哥对小费也许并不陌生，但他们的笑容里仍然能看到发自内心的知足和感激。

我只是有点担心，国内曾经呼声很高的服务行业小费制如果真的能实施，当不期而遇的小小的幸运变成毫无悬念的生活程序，当“多” 的喜悦蜕变成“少” 的懊恼，这样的笑容还会在吗？